第二囬 張傑士投謀寨主 秋聯女過繼胞姑
話說張言行辞別了李春發,望家而走。只見疎星半落,天上殘月猶掛,松梢披霜戴露。渡水登橋,慌慌張張,搃是心中有事,那肯少停。不多一時來到自己門首,敲了敲銅環,叫声賢妹開門。却說張言行妹子,名喚秋聯。因父母偕亡,依哥哥度日。生得容貌端莊,舉止溫柔,刺鳳繡鵉,無所不能,無所不會。昨夜因哥哥不囬,等到三更時分,方敢安寢。黎明時節忽听哥哥打門,疾忙起得身來。尚未梳洗,應声走到門前。閃開門,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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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:“哥哥囬來了。”張言行道:“囬來了。”把門関上,囬到房中。秋聯問道:“昨晚哥哥那裡去来?”張言行道:“昨霄同李春發一處飲酒,不覺醉了,因而宿下,未曾囬來。”秋聯道:“原來如此,哥哥可吃茶庅?”張言行道:“不用,你快收拾包裹帶了釵環、細軟東西,姑娘病重,要去探望。”秋聯道:“想是侯家姑娘麼?”張言行道:“正是。”秋聯道:“他乃久病之人,不去到也罷了。”張言行道:“賢妹差矣,這一病比不得徃常,定要去看。”秋聯道:“哥哥言語有些蹺蹊,為何教妹子帶了釵環細軟呢?”張言行聞言着極道:“哎!賢妹那裡知道,恐怕到了他家多住几日,家中無人照管,不過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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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此。”秋聯道:“既這等說,待我梳洗完備,做了早飯,好随哥哥前去。”張言行道:“這到使得。快梳洗了用過飯,以便同行。”秋聯遂歸繡房,急急打辦[1]。心中却暗想道:“哥哥這般言語,到底教人疑惑。数日來未曾提起,忽然這樣催促。或好或歹,只得任憑哥哥主張。”不覺潸然泪下。這張言行見妹妹歸房之後,雖是陪着笑臉,却暗裡帶些愁煩。“俺雖是铁石心腸,豈不念同胞之情?但我心懷不平,要入山落草。只得把手足之情,一旦拋撇。祗俺自己知道,不敢明言。”正暗自忖度,忽見妹妹收拾妥當,將早飯擺在桌上。二人同吃了,然後鎖了門戶,扶着妹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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妹上了馬,望侯家慢慢行來。走勾多時,纔到門首。張言行道:“已到姑娘宅边,賢妹下馬來,待我叩門。有人麼?快開門來。”却說侯老兒,名喚上官。听得有人打門,失了一驚道:“听得馬聲乱斯[2],人腔高唱,有什麼事情,這等大驚小怪。”忽听門外又說道:“姑爹開門。”上官方知是親戚降臨,開開門道:“原來是貴兄妹們,快請裡面坐。”張言行將馬拴在槽上,然後同妹妹走上草堂。候上官道:“你看這草堂上幾日未曾打掃,桌椅上落得灰塵如許,待我整理整理。”張言行兄妹方纔施禮,說:“姑爹萬福。”候上官答禮道:“你兄妹二人可好?”張言行道:“承問承問。”候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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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官道:“快請坐下歇息。”轉身向內喊道:“婆兒快下床來。”張氏道:“我起床不得。”上官道:“羅郡侄兒侄女看你來了。”張氏聞听又悲又喜道:“待我扎挣起來。”氣吁吁移下床時,險些昏倒。拄著拐棍,慢慢行来,說道:“我兒們在那裡?”張家兄妹慌忙迎下草堂向前攔住,說:“我們就到內室去看姑娘,為何勉強起來?若要劳碌着,反覺不便。”欲要施下禮去,張氏道:“不許你們見禮,是甚風兒吹到吾家?今日相逢,教人泪下。你二人到來剛剛凑巧,姑侄們見一面也得瞑目。”二人問道:“姑娘病体較前如何?”張氏道:“我這時候,如草上之露,風中之燭,難保朝夕。論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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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這樣年紀,也是死得着的,到不必較量。今日我們聚首也非偶然,祗是有累你們遠來,甚覺不安。”張言行道:“理當問候姑娘,何必罣齒?侄兒到此一則探望,二則要貿易他鄉,只是牽掛妹妹無人照料,意欲把我妹妹與姑娘做一螟蛉女兒,不知姑娘意下如何?”張氏道:“這也使得,但未曉姪女肯與不肯,再作商量。”秋聯道:“哥哥既有此心,在家何不與妹妹商議明白呢?”張言行道:“非不與妹妹說明,恐先與你告知,你不肯来,却躭閣了我的買賣,故此相瞞並無別意。况且姑娘這裡勝似偺家十倍,晨昏相依,到覺便宜。過來拜了父母罷。”秋聯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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低頭沉音[3],心中自思,如不依從,是背長兄之命,無依無靠,一旦做了螟蛉,又恐怕將來沒有下梢。正自輾轉不定,只聽哥哥又來催促道:“過來快些拜了爹媽。”秋聯無奈何,只得跪倒庭中拜了四拜。滿眼含泪,却不好出声啼哭。起得身来,張言行随後也就雙膝跪下道:“我妹妹雖漸成人,但四德未備,還望當親生女兒教訓。俟侄兒時來運轉,倘有發達日子,不敢辜負大德。”拜了兩拜,候上官扶將起來。張氏道:“我是姑娘與她親娘相争多少,你的父與我又是同胞,自然久後擇個才郎,招贅吾家,到老來時,相為依靠,豈當外人相待?”候上官接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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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道:“我兩口兒又無男,又無女,冷冷清清。得侄女為螟蛉,與親生何異?後來得個美婿,結成婚配,我二老臨終,難道他不發送我們?算來真是兩全其美,难得难得。”不覺手舞足蹈起來。張言行又從懷內掏出五十兩銀的包伏[4],放于桌上,說:“些須幾兩銀子,權為柴米之資。”候上官不肯,道:“你拿在路上盤費,我家中自會擺佈。”張言行道:“侄兒还有剩餘,不必推辞。姑娘姑爹在上,侄兒就此告別。”候上官道:“賢姪多住幾天再去不晚。”張言行道:“起程在即,不能久停。”候上官道:“既然如此,不敢強留了。”張氏道:“我抱病在身,不能送你。侄兒在路須晚行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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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宿。逢橋須下馬,臨渡莫争船。牢紀牢紀[5]。”張言行道:“多蒙姑娘吩咐,侄兒曉得。此去自有經营,無煩掛念,就此拜別。”秋聯上前扯着衣衫道:“哥哥千萬保重,須早去早歸,断不可久恋他鄉,使妹妹盼望。”不覺流下泪来。張言行道:“非是做哥哥的忍心遠離,搃因心懷不平,又有要緊事相約,不久幾月就來看你,不必傷慘。在此好生服侍姑爹姑娘,哥哥在外亦好放心。”說完,把馬牽出大門以外。候上官随後拿着酒壺酒杯說道:“我與賢姪餞別,多飲幾杯,以壯行色。”張言行道:“又蒙姑爹厚爱,待我領情。”接過杯來,連飲三鍾,拜辞上馬而去。正是: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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勸君更盡一杯酒,西出陽関無故人。
這候上官看着走得遠了,方纔把門関上,囬到內室,滿面堆欢道:“不料今日有此喜事,婆兒你收了女兒,早晚有了依賴,姪兒又留上這些艮[6]子,我想坐食山空,也非長策,不如再凑辦幾兩銀子,併這五十兩,出門做些買賣,得了利息,纔好過得日子,豈不更好。”秋聯道:“母親當這時候,爹爹還去做買賣,不如在家相守為正。”張氏道:“哎!此話你莫向他說。如今有你伴我,任他去罷。你且扶我睡去。”秋聯應聲:“曉得。”遂各安寢。過了数日,候上官打整行囊,並帶資本,又拿着刻名刀,以防不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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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。出門經营去訖,落得母女在家相敬相爱。這張氏逢了喜事,倍覺精神,病體漸漸安和了。不知張言行歸山,候老兒貿易後來如何,待後分觧。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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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 記
[1] “辦”,原電子文本作“扮”。
[2] “斯”,原電子文本作“嘶”。
[3] “音”,原電子文本作“吟”。
[4] “伏”,原電子文本作“袱”。
[5] “紀”,原電子文本作“記”。
[6] “艮”,原電子文本作“銀”。吳本“銀子”多作“艮子”,以下不另出校。“艮”固為“銀”之異體,參見《異體字字典》:http://140.111.1.40/yitia/fra/fra04290.htm。